母親吃完午飯，匆匆離開了家。我在家百無聊賴，便翻出初中高中時候寫的日記，徐徐讀去，發現筆跡幼稚，語法也直白，有一段暗戀班上一個女孩子我寫到：張燕，我喜歡你，你走路，吃飯，上課，我都忍不住偷偷看著你，但是我不能和你說，我怕影響你的學習，我默默給你加油，你一定要考上理想的高中，到時候，我也會努力和你一個學校，到那個時候，我再和你訴說衷腸，我永遠愛你，張燕！落款時間是2001年10月21日。

我被以前的自己逗樂了，張燕，我都不知道她現在在哪，在做什麽，初中畢業她就輟學了，雖然現在有了初中班級微信群，但是從不聯絡。我一篇一篇地翻閱，覺得沒有什麽營養，都是婆婆媽媽的流水敘事。正看著，我聽見母親回來在院子裏的說話聲。我奇怪，和誰說話呢？

母親進來了，後面一個瘸腿的男人也進來，他仙風道骨的樣子吸引了我。母親說：中凱，來來來。又招呼瘸腿男人坐下，端茶倒水。我問母親：這是？母親說：你長時間不在家，不認得了？這是許仙，我們這裏的陰陽大師，今天我專門請他來，給你算個命。

我心裏十分排斥，我向來不喜歡算命，也不相信算命，並不是和其他人害怕去醫院一樣生怕自己有什麽問題或不測，而是我心底裏不信這個。算命，有心裏暗示的！我十分不情願。

許仙臉上都是汗，從口袋裏拿出一塊幹凈的手帕，優雅地蘸一下臉上的四周，笑道：中凱，高材生呢，不認得我正常，你不在家，素未謀面，你小時候長得可愛的很，一拍屁股就睡著了，哈哈，你看，現在長這麽大了，也出息了呢。

我聽了說不出的厭惡，但還是禮貌地擠出一個微笑，給他敬煙，他接了，享受地一吸一呼。母親說：許大仙人，你給我家中凱算一算啊。

我對許仙說，叔，我不算命，也不相信算命。許仙笑著說，你看你，猴急樣兒！和你爹一個樣！算命說的是個趨勢，趨吉避兇，又不是什麽迷信。我笑了，說，你給我爸媽算一算，算算他們兒子怎麽樣，就是給我算了，謝謝許大仙人了！

我說完就不禮貌地出來了，去松林家，松林不在，去亮亮家，也不在，奇了怪，都去哪裏了？我就在樹蔭下面，看著蔥蘢的遠方看了一會，故意拖延時間不回家去，我想等許仙走了再回去。可是我也無處可去，正是一年之中，大家都去外面賺錢去了。我看到黃雀在槐樹樹枝上，清脆地叫，樹叉上有一個窩，窩裏的它的孩子就要離開母親的懷抱，它估計開心呢。看了一會，我感受到一種美好，情不自禁想起若曦來，我們的孩子……我還是回家去吧。

回到我家院子外面，許仙正好從家裏出來。他對我說，中凱啊，你抽空來我家一趟，我有事和你說。說完歪著腳走了。

我回到家，母親很開心，對我說，許仙算命了，說我們家會越來越好。還說，你會在南方發展。我說，那還用他說？我也知道。母親道：能一樣嗎？人家是通仙的，這十裏八莊就這麽一個，你還是要相信。許仙還說，讓你有空去他家一趟，說你有大富大貴之相。

母親說的越是開心，我越是反感，大富大貴個毛線？離婚了，失業了，許仙給我大富大貴嗎？氣的我一口氣喝了兩碗涼水。沈靜以後，想起許仙給我帶的話，也給母親帶了話，讓我去他家一趟，是什麽意思？明知道我不喜歡算命，難道有其他事情嗎？

黃昏我去了許仙家，進門無人，聽見一陣咯咯的笑聲，不放蕩，不清脆，笑到一半，緊急收縮，仿佛軍訓的時候教官緊急集合似得。

我說：家裏有人嗎？

許仙就出來了，換了一件白色圓領T恤，看到是我，趕緊喊上茶。袁響鈴便出現了，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。臃腫但不庸俗，簡單幹凈。見到我堆笑倒茶，綠茶，玻璃杯，水沖下，茶葉旋轉而上，浮萍一般，在水面，然後慢慢下降。

我開門見山：許大仙人，找我啥事？許仙笑，笑的像夜晚一般，說：松林盜墓你知道吧？我故意說，不知道呀，最近他又盜墓了？許仙說，你不要和我裝，有一說一，可以不？他們估計還要出事。我心一下子沸騰起來，但被我按住了，冷靜道：什麽意思？許仙說，我去你家後，我就知道你這次為什麽回來了。

許仙繼續說，你離婚了是不是？我立刻想罵我媽，我不信許仙能算出來我離婚，肯定我媽告訴他的。許仙說，離婚無所謂，不一定壞事，但是盜墓隊真的有壞事要發生，我算了的，那個墓搞不得，我給他們貼符提醒過，沒人理我呀！接著海盛就死了吧。這次還有事，需要你去解救。我說：我解救什麽？和我沒有半毛的關系。許仙說，你敢說沒有？我感覺他在嚇唬我，虛虛實實，實實虛虛，我豈能上當受騙？便岔開話題說：你給我算一命吧，不和你扯了。許仙笑道：要給錢。我說：多少？許仙道：隨意。我從褲子兜掏出一堆零錢，抽出一塊，放在他面前，說：開始吧。他看了看那錢，說：好。

袁響鈴這時候出來了，端了一盤黃杏，杏子上水滴金燦燦的好看，她溫柔道：吃杏子，吃杏子。

那杏子真的好看，像豆蔻年華的少女。許仙給我算命道：婚姻失敗，家庭失敗，桃花運旺，財運也旺，但是都不是現在，未來五年內，你會面臨一項重大選擇，關乎你的一生……我說：我吃個杏子。

見不得算命的神神叨叨說這些，一聽到失敗，我就來氣。許仙道：我有什麽說什麽，你別介意，一般人我不說的。

這是個絕妙的理由！

“一般人我不說的”幾乎成了大媽們發展傳銷下線的神秘密碼。我一口吃了一個杏，酸甜爽口，說，我不聽我自己，你說說盜墓隊。

許仙說：我去過盜墓隊這次挖掘的現場，偷偷去的，那地方不對勁，僅憑他們四五個人，很難。我說，那你怎麽在海盛的喪禮上不和松林明示？許仙無辜道：我沒說？我和松林苦口婆心說了半個小時，被他按住對我說，不要再說了。松林有些走火入魔了。

我想，松林並非走火入魔，而是不甘心，唾手可得的，為什麽不去拿呢？海盛的意外，並不能說明什麽，於是我問許仙說：那你要我做什麽？許仙說：很簡單呀，去後山，阻止他們繼續開墓。我胡扯說：為什麽要我去？你去呀，你輕車熟路，救人勝造浮屠，你救了死了會上天堂的。許仙道：我不能救，也救不了，你能救，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，這個時候你偏偏回來老家，你難辭其咎。

我以前說過，算命這玩意，有心裏暗示。在許仙這樣的語言圍攻下，我立馬想到松林給我看的那副地圖，死者喜旺的地圖，地圖上的畫面又重新浮現，按理說，時間長了，視線會逐漸模糊，但是這幅地圖，卻是歷久彌新。我心緒有些亂，剛才在和許仙打心理戰的一役中，我輸的很慘。

我向來不寄希望於命運的，就像周傑倫《紅磨坊》裏寫的“我堅持風格，我活在我的世界，誰都插不上嘴。”命運對我來說，就是我可以努力爭取的東西，比如，上大學，我認為是我自己正確的，而不是鄉人常常所說“中凱就是城市的命”。所以許仙對我來說，應該說最沒有說服力的一類人，可是你不能忽視人的心理作用。有人說，病情惡化就是心理不好的產物。心大的人可以揮斥方遒。是的吧，至少我這麽認為。我用吃第二個杏子的時間，又清理了一下我的心靈，這時候，許仙家裏進來了一個人，不是別人，是盜墓隊的尹森。他提著兩個大白壺，臉上滿滿的汗，進門看到我，想出去，卻被許仙喊住了，讓他進來。尹森在我身邊坐下，突然很尷尬。我們三個都知道尹森盜墓去了，來取水，卻誰都不說，也不問，仿佛尹森提著白壺很正常，那白壺就像他臉上的“桑葚”，習慣成自然，一點不突兀。這景象假的令人出汗，我掏出了香煙。

我把香煙發了，我們抽著，吞雲吐霧。袁響鈴出來了，尹森的眼睛立刻離開那煙霧繚繞，朝著袁響鈴望去，又覺得不好，雙手把臉捂住，食指和中指之間故意留了一道縫隙，仿佛疲憊至極在小憩。許仙說話了，說他前幾天給打發海盛，在黃沙龜，棺材落地，開始修丘子的時候，一陣密密的鳥從高空掠過。他註意到了，估計其他人都沒註意到。

尹森煙頭燙了手，趕緊放下手，問許仙，鳥多意味著什麽？許仙說，死的慘！袁響鈴過來給尹森倒水，彎下腰去，胸口微露，尹森看到了，咽口水道：嫂子長得真好看！許仙笑笑。尹森說：許仙，你真有福氣。我也插嘴道：對呀，只羨鴛鴦不羨仙，這句話說的不對，鴛鴦主角和仙成為一體的時候，是又羨鴛鴦又羨仙。

許仙哈哈大笑。

我註意到尹森的心猿意馬，眼神飄移，像賽車甩彎道一樣。許仙笑完了，我們又陷入沈默，都不先提盜墓的事情。

尹森說，他要去打水，有事呢，就不陪我們聊天了。說完跟著袁響鈴，進了廚房，那樣子就像兩個人去了柴房行那茍且之事。

我對許仙說：你剛才說盜墓隊遇到了事，還有事要發生，我去勸嗎？許仙說：對。我說，我要不要和尹森明說，和他一起去後山？許仙呵呵道：那看你了，我反正已經仁至義盡，和我沒有關系了。我聽到許仙這麽說，很想揍他一頓，但是看他芝麻桿一樣的身材，感覺被袁響鈴吸血了不少，“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”，便積了口德，沒有說什麽。心裏也是蹭蹭的著急，幹脆，一會和尹森說了，我跟著他去找松林吧。我心不在焉地喝了幾口茶，等著尹森出來，坐等右等，不見人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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